长沙警方缴获的电诈作案工具。来源：长沙公安
迷局：老股民的“深信不疑”
被引入到诈骗微信群后，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已正式上演。
不亲身经历，难以理解受害人当时的“鬼迷心窍”。邓彪办过一个诈骗案，受害人连续三次被荐股平台诈骗。“第一次被骗17万，第二次被骗37万，我们都帮他追回来了，但第三次他又被骗了五十几万，结果没能挽回。”
赵照也见过类似的案子。“一个老股民，被骗了380多万元并没有察觉受骗，还愿赌服输，认为自己是投资亏损。直到两个月后，其他受害人找到了他，他才醒悟过来。”
湖北武汉东湖新技术开发区法院判决的一起案件中，被害人李某叙述了自己的经历：
2019年3月，他被引诱往一个名为“智慧策略”的平台投入十万元，一开始不敢买里面的股票，但“张老师”在音频聊天室里称自己是一个私募基金的经理，“跟着他的套路走，投资十万元就可以有三十万的收益”。李某心动了，投入两三万元，赚了两千多，“这使我相信了他们，觉得他们是有一定专业知识的人”。后来，这个“张老师”又称有内幕消息，可以控制某只股票的涨跌，“智慧策略”的平台可以加到十倍的杠杆，投资十万最少可以赚个二三十万。3月下旬，李某终于下决心买了这个“张老师”推荐的股票，花了49999元，结果三天后他就被平仓了，49999元全部损失。几天后，他想看看在“智慧策略”平台剩下的5万元是怎么回事，但登录进去发现平台己经不能交易，而他账户上只剩下人民币0.46元。
“在这个平台上，我只交易了一次，我也不知道还剩的5万元本金去哪了，应该是这个平台直接拿走了。”李某说，直到警察打电话告诉他上当受骗了，他才从山东来到武汉报警。
“荐股群里肯定有懂股票的人，让你以为他们是专业的。”赵照说。实际上，荐股骗局分两种情况。一种是纯粹的诈骗，假平台、假导师、假股票和假期货信息；另一种是运作时带有欺骗性质的真平台，通过荐股方式诱导投资，他们收取高额会员费、服务费，“如果你发现自己被骗了，去找他们，他们可能会给你退钱。在过去，这两种类型的案子分别由刑侦和经侦两个部门负责，现在二者的性质逐渐趋同，都属于电信诈骗。”
澎湃新闻注意到，今年广受关注的“荐股”骗局专案，涉案金额高达27亿的大连华讯投资股份有限公司案，正是第二种情况。作为一家证券投资咨询服务机构，大连华讯2015年挂牌新三板，其主营业务是兜售其公司研发的炒股软件“华讯股票App”的会员，收取服务费。该公司通过投放“荐股名师”（黑嘴）的广告，以免费领取“金股”的噱头吸引股民关注，随后由业务员将股民拉入荐股群反复“洗脑”，诱导其购买App会员。会员费一年最低收取8800元，往上还有128000元的档位。
今年2月，这家上市公司被深圳警方“一锅端”：147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，包括董事长在内的12名公司高管被批捕。警方通报称，这家公司近500名员工，绝大部分都不具备证券投资咨询执业资格，直接对接客户的员工不少只有初高中学历，而这些人交代，他们做的事情就是“怎么骗客户钱”、“骗傻子客户钱”。这起诈骗案的受害者遍布全国，但公司严禁业务员向公务员、警察、律师、记者等群体推荐产品，因为“他们的法律意识比较强，比较难搞”。
“不要以为是上市公司就靠谱，更不要觉得平台有自己的App就是正规的，其实骗子研发一个炒股软件，对他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，只是写几行代码而已，且有专门的人给他们做。这些App的后台都可以修改数据，业务员想涨就涨，想跌就跌。当然，也可以想让你亏多少就让你亏多少。”赵照说。
在上述李某的案例中，武汉东湖新技术开发区法院查明，所谓的荐股公司，不过是三名理发店员工联系软件平台、购买客户信息、招聘业务员搭建起来的骗子公司，名为“向日葵投资有限公司”。
在这个诈骗平台，骗子假冒的“老师”指导客户进行炒股操作，相关“业务员”随即在所建立的炒股微信群中充当“水军”，引诱客户登录该公司提供的“智慧策略”等投资软件平台进行炒股操作。客户所投入的资金在进入上述软件平台后，并未进入真实的证券交易市场。骗子们通过引诱客户加大投资、提升杠杆率、频繁交易，以收取高额手续费等，使得客户在上述投资软件平台内迅速亏损，客户亏损的投资款由上述软件平台与“向日葵投资有限公司”按比例分账。
其实，几乎所有的判例显示，受害者一开始都持怀疑态度，很谨慎。但骗子引诱人上当的方式很简单：先给你点甜头，一开始入金后可以正常提现，也能赚一点，但当你投入更多的钱时，你发现你运气不好了。
“所以，荐股类骗局最大的迷惑性是：给受害人一种假象，你是投资亏损的，而不是被骗的。”赵照说。
长沙警方在诈骗现场查获的话术单。来源：长沙公安
话术：用群众语言慢慢铺垫
为何受害人一旦被引入层层骗局，就看不懂骗子的圈套？
民警揭露：精心设计的套路和高明的话术，是骗子行骗的关键。
赵照曾对一个诈骗窝点进行抓捕。这是一个负责荐股群诈骗运作的中间端。在长沙一个较大的写字楼内，这个窝点看起来像个正规公司，各种规章制度很齐全，有一整套现代化管理方式。比如，会议室里挂着黑板，老板很懂股票，平时也给员工上课，员工要打卡上班。与正规公司不同的是，他们“干的是诈骗的事”。
诈骗的中间端，到底是怎么运作的？以广东惠州惠城区法院判决的李玉涛、赵汉禹等人诈骗案为例，骗子的骗局分为几个步骤：
第一步，“养号”。在添加股民微信后，不断与股民聊关于股票的话题，以吸引和稳住股民，然后将股民拉进一个微信群里，微信“小号”互相聊天，避免该号被封号。
第二步，“活群”。在荐股群里复制粘贴编辑好的话术，例如今天股票的大盘走势等信息，引起微信群内被害人的注意，并通过与被害人的互动，收集被害人在股市的基本信息，与被害人建立情感互信关系。
第三步，“引入”。开始在微信群上发布公司制作的直播间，直播间内有“高哲”、“秦云丰”老师等对股票市场讯息和期货相关资讯的直播，吸引被害人听直播课，使被害人逐步信任“股票分析师”，后期直播间推出“MateTrader4”购买“沪深300”等。
第四步，“入金”，即公司的业务员在微信群扮演入了金的客户股民，跟随“高哲”、“秦云丰”老师操作，在模拟仓里面双向买卖“沪深300”，不断发送模拟仓中**的截图到直播间，鼓吹使用“MateTrader4”期货软件平台获利的虚假信息，诱使被害人下载使用该软件，并入金到该软件购买“沪深300”。
骗子的以上操作看起来简单，但其中有许多微妙的、走心的细节。
“他们的话术本，都是几十万元一本从台湾买来的。别人说什么，你要说什么，都有非常详细具体的指导。”赵照介绍，在上述长沙诈骗窝点内，他曾查获了一份诈骗分子的笔记，行骗要点详细具体到标点符号这种细节。
“切三次不成功丢，一定要说清楚。一天：个人信息及爱好。二天：切一天的客户，从新闻开始聊，关心对方，再聊今天的新加客户个人信息及爱好，以问号结尾。三天：切第一天的，与金钱有关引出投资，说理念。第四天：切二天的客户，筛选对我特感兴趣的，聊与金钱有关的，工作，房子，新闻，购物，旅游。”
“切，就是话题切换，话术里最高明的地方。切入点通常都用真正的群众语言，大白话，在正常对话中，自然而然切入到预设圈套。在看似平常实际不平常中，取得你的信任。在不经意间，让你上当。”邓彪介绍。
骗子还擅长造势，在荐股群营造一种氛围。比如，在一个电诈案中，骗子的话术是这样：“最近行情不好，没有什么很好的机会，经过我的观察发现，期货市场会有一波行情，我们大家一起组织一个战队，冲锋队，敢死队，到期货市场买伦敦金，把这个行情炒起来。明天我们一起杀入市场。”赵照介绍，诈骗分子精准地捕捉到受害人每时每刻的心理。
“他说，我已经投资了，你怎么还不来，我们是一体的，我们成立了战队，其他伪装的投资者马上说，报告老师，我已经准备了200万资金，已经到位。那你的钱准备到位没？站在受害人的角度，就会有一种情绪，即‘如果我不准备好钱，就没面子’。所以，受害人一旦融入到那个集体当中去了，认可一种熟悉的关系存在，就会不由自主地跟投。”赵照介绍。
跟投的结局，显然就是损失。如上述所有受害人一样，盈利无法提现，账户被清空，一切如梦初醒。
“要知道，你是被骗子花钱精心挑选出来的诈骗对象。从将你‘引流’到诈骗平台，到微信聊天中，刻画你的人物侧写，掌握你的职业、家庭人口、平时爱好、房产及整体资金能力等等。他们并没有急于行骗，而是用长达两个月左右的‘养鱼’，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，才一环扣一环地，拉你下水。”赵照说。
校对：栾梦